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我不想死

關燈
我不想死

林若雪當然是不想死的。

她一十七歲大好年華, 正值人生最美麗的階段,人間富貴沒怎麽享受過,卻要香消玉殞在這在這冰窟窿裏,還是因為那不長眼的小卒子的一根箭?

喵的, 不行, 絕對不行!

她感覺到冰冷的落月河水寒得徹骨, 鋪天蓋地漫過自己的肩膀, 鼻腔, 最後是頭頂,身子不受控制地直直往下墜, 神思好像是去了一趟西天取經又飄回來,最後被冬日的風吹得一凜,重新鉆進了她的骨頭縫兒裏。

嘴裏眼裏鼻腔裏都是鹹冷的河水,冥冥中,她聽見有個渾厚如鐘的聲音在耳畔響起,隱隱透著幾分為難。

那聲音道:“林若雪, 你好端端的不在京城裏待著,找死一樣地非來這個地方,把自己給作死了吧?收拾收拾跟我走吧!”

林若雪閉著眼, 四周鋪天蓋地的浮冰和冷水, 她回答得十分困難:“不行!閻王爺,是有人刻意托夢叫我來看他的,你若要收了我,那也必須把那廝一同帶走, 黃泉路遠, 若沒人陪我豈不寂寞?”

對方似乎楞了一下,立即十分生氣地反駁道:“胡說八道!活人如何托夢給你?是你自己白日裏憂思太多,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罷了,你自食其果,快快跟我走罷!”

林若雪大驚,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一陣撲騰,極力不讓自己再往下墜,大喊道:“不可!我和他早有婚約在身,雖未有夫妻之實,然確是他名義上的妻子!夫妻本是同林鳥,我若是心系他而喪命,妻子走了,丈夫哪裏有獨活的道理?天上一對,地下一雙,自古以來都是如此,閻王老兒你莫要偏心!”

閻王老兒:“………”

還真是感人啊……

那聲音咳嗽了一聲,又道:“那你且說說,你那夫婿姓甚名誰?”

林若雪:“京都江門嫡子,單名一個淮字。”

那邊顯然陷入了為難,猶豫道:“這可不行,此人身擔大任,且有保家衛國的要務在身,他的大任未成,陽壽也未盡,我自不能帶他走了。”

林若雪趁勝追擊:“正是如此,我身為他的妻子,我若死了,他定不願獨活,一朝主帥傷痛欲絕不理戰事,大乾的百姓何辜?所以千算萬算,您還是不能帶我走。”

那頭沈默了半晌,顯然是在認真思量。

好長一陣後,林若雪在漆黑的頭頂忽窺見一線天光,耳畔沈如洪鐘的聲音越來越小,最後竟化作一串悠遠的嘆息:

“罷了,你二人原本是天定的一對姻偶,我便做一回主。林若雪,你前半生原本行事穩重,卻一朝糊塗落入水中,日後切記好自為之,切莫行差踏錯。”

切莫行差踏錯…….

那聲音徹底在耳畔消失時,林若雪的眼前忽然刺入幾道亮眼的光線,她感覺上半身忽然就抽緊,她大呼一口氣,被一雙手猛地從冰窟中提了起來。

“臭娘們,說了讓你滾遠怎麽不聽!他媽的不要命了!”

提溜她上來的男人顯然及其生氣,指著她便破口大罵:“想死就死遠點,別死在老子巡視的轄區,老子還要費勁兒撈你上來,真是晦氣!”

林若雪才從閻王殿被拽回來,冰涼的河水將她的衣衫濕了個透徹。她在冰面下撲騰了挺久,河水裏昏暗無光,此時日光灑到她面上,刺得她微微閉了眼,並不能太聽清旁邊人憤怒的叫罵。

也還好是她沒聽清,她若聽清了,估計能氣得一蹦三尺高沖上去將那士兵的脖子咬個對穿!

分明是這狗東西自己用箭射穿了冰面使冰面破裂,才害她跌下水,現在倒是將自己摘得幹幹凈凈,仿佛是她自己個兒不想活了似的。

她雖聽不太清他的叫罵,卻也能感受到這個害她跌入水裏的士兵不但毫無愧意,態度也十分不好。不過好在總算是死裏逃生,自己好說歹說也是被他給撈上來,林若雪懶得計較,算了。

才從水裏出來,她只覺得疲憊不堪。垂眸望自己的身體,冷水浸過的衣衫早就黏膩地貼在了肌膚上,冰得要死。但好在衣料材質上成,並不會因為浸泡就變得透明,也就不會叫此時跌坐於陌生的異性面前的自己陷入尷尬。

她用凍僵的手指攏了攏胸前的衣衫,擡眸望向那甩鍋能手,聲線發抖道:“壯士,勞煩帶我進城,我找你們將軍有事。”

那士兵本來還沒罵夠,此時竟楞了一下,反應過來眼前的村婦說了什麽後立即哈哈大笑道:“哪來的鄉野村婦不知好歹,口氣不小開口就找我們少將軍,以為自己是個什麽東西!”

林若雪居然有一剎的心虛,她猶疑問道:“難道你們守城的將軍,並不是江淮……?”

那士兵上下打量了她一圈,嗤笑一聲,十分嫌棄道:“呸!江淮兩個字也是你叫得麽!少將軍天縱奇才運籌千裏,整個大乾除了他又能有誰?你當我們少將軍是隨便什麽人都能見的?你算他哪根兒蔥敢在這裏不知深淺?”

林若雪:“………”

行了,她果然沒走錯。

她有些同情地瞧了這士兵一眼,心想若告訴你我是誰只怕會嚇死你。

但也不打算繼續和這沒素質的小孩浪費時間了,她撐著從冰面上站起來,徑直向不遠處的虞城城門口走去。

那士兵在她身後:“誒——誒——站住!”

林若雪沒理他,幾步走到城門前,對著守門的士兵言簡意賅道:“開門,我找你們少將軍有要事相告。”

這個守門的明顯年紀比剛才那個大些,面目看著也穩重許多。他先是仔細地打量了眼前林若雪一眼,眼前女子渾身水汽,額角的碎發甚至結了冰,看不出具體的身份。

可望向自己那雙平和眉眼,莫名讓他覺得敬重,讓他覺得自己不能像對待尋常不懂事要進城的普通村婦那樣對待她。

他猶豫了少頃,朝林若雪頷首道:“姑娘稍等,我去通報一聲。”

他剛轉身要走,方才身後追著林若雪大罵的士兵終於追了上來,三兩步攔住他的去路,“隊長莫急!”

他轉頭狠狠剜了林若雪一眼,大口喘著氣對另一人道:“這就是個尋常不懂事的村婦,我方才已經教訓過了,您不用去通報,我待會兒就將她趕走了去!”

林若雪:“………”

我他娘的謝謝你。

那原本要去通報的隊長,聽到這話也頓住了步子:“姑娘你……”

他望著林若雪,似乎也在猶豫要不要幫眼前這個渾身狼狽的姑娘跑這麽一趟。

林若雪深吸一口氣,盡量平靜著語調道:“有勞了。”

聽她這樣說,那方才的小士兵更加氣急敗壞地跳將出來:“好你個不知死活的臭丫頭,再在這裏無理取鬧,軍爺我一會兒摘了你的腦——誒?軍師?”

那士兵的話驟然打住,望著遠處一道漸漸走近的身影,立即躬身下拜道:“見過軍師!”

方才要去通報的小隊長看見這人,也急忙低頭拱手道:“見過軍師,驚擾您了。”

來人顯然地位很高,一身灰色衣衫皂青布帽,一雙細長的眼睛裏透著精光,小眼眸,三角臉。

但林若雪在遠處望著他漸進的身影,卻越看越覺得眼熟……..

軍師在兩個士兵前站住了,應該是被吵鬧聲吸引來的,聲音有些不悅,透著難以忽視地威嚴問道:“少將軍正在裏面和人商議戰事,你們何事吵鬧?”

那跳得最高的士兵顯然是覺得尋到了立功的機會,聲音無比興奮回話道:“回軍師,屬下在城外發現一形跡可疑的女子,恐是敵方細作,正要帶回來嚴刑拷打……誒?軍師您去哪?”

他話頓住,因為望見劉寧竟然突然朝那村婦走去。

劉寧停在林若雪面前,瞳孔一瞬間放大,半張了嘴仔仔細細地打量了林若雪一圈,最後目光定在她的臉上,萬般不可置信地開口道:“小嫂子?”

對她破口大罵的士兵:“……….”

猶豫是否去通報的小隊長:“………..”

林若雪淡淡地看了兩人一眼,尤其望向那個罵她半天的士兵更是多了幾分意味深長,她上前兩步走到劉寧面前,朝他微微頷首:

“好久不見了,劉軍師。”

劉寧一下子回過神,匆忙惶恐回禮道:“見過嫂子,我不知嫂子要來有失遠迎,還望嫂子莫要怪罪!”

林若雪淡淡笑了笑:“自家兄弟莫要客氣,我也是突如其來驚擾你了,還請告訴江淮一聲,跟他說我來看他了。”

劉寧頷首:“這個自然,嫂子稍等片刻,我這就去。”

劉寧轉身,眼光掠過那兩個安靜如雞的士兵時,眉頭一跳,想起什麽,臉色驟然陰冷下來。

他腳步一轉,緩緩走到那個罵得最兇的士兵面前,“你方才說要將將軍夫人如何處置?嚴刑拷打?”

那士兵原本就抖如篩糠,聽到這話撲通一聲就跪下來,朝著林若雪這邊砰砰地磕頭,腦袋撞到堅冷磚石上悶悶作響。

“夫人饒命!小的有眼不識泰山,還請夫人千萬莫要跟小人計較!”

砰砰砰怦!那士兵就跟沒有痛覺似的,對著林若雪磕個不停。

林若雪沒言語,定定地望了將腦袋磕得震天響的士兵,沾水的衣服刺得她肌膚徹骨的冷,有那麽一瞬間,她居然希望眼前之人一直這麽磕下去才好…..

可也就一瞬,她意味深長地瞇了瞇眼,在心底長長地嘆了口氣。

罷了。

再不濟,也是江淮帳下的將士,是要跟著他赴湯蹈火的英士。

別說那些不堪入耳的話,若是再告訴劉寧他害自己落水,這人恐怕是活不成了。

她想了想,幽幽地嘆了口氣,目光落在他趴伏在地的身上,平靜道:“無妨,起來吧。”

那士兵的動作頓住,一瞬間有些不敢置信,自己竟然就這樣…..被寬恕了?

“守城辛苦,只是以後做事也莫要這麽急躁才好。”

地上的人緩緩擡起頭來,額上已經破了皮鮮血直流。

他仿若察覺不到,額上的血滴落在他眼裏,只深深地望著林若雪半晌,又猛地俯下身去朝她一拜:“小的叫王二,謹遵夫人教誨,日後為夫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。”

林若雪默然不語,望著他一瘸一拐地被那個小隊長扶走了。

而不遠處,正在帳中和人商議軍事行動的江淮,聽過劉寧在附在耳旁的一陣耳語後,驟然間瞳孔縮緊。

他扔下兵書,袖下的五指漸緊收握成拳,望向劉寧的眼底晦暗如潮:

“你再說一次…..誰來了?”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